第279章 庄周一入梦 事儿难分明(1 / 2)
夜风吹跑了最后一丝紫藤花的香气,扁越人瞅着庄周一没了影的那个转角,手指头尖儿上还留着他头发里玉簪子的热乎劲儿呢。
景渊的声音早就听不见了,可那少年说的“阿越明天要给我梳头”这句话,就一直在耳朵边上打转儿,就像一片沾了蜜的羽毛似的,轻轻撩拨得人心里头怪痒痒的,心尖儿都发软了。
“扁姑娘。”
背后传来木柴炸开的噼里啪啦声,林小云儿端着陶碗的手,在篝火的映照下,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。
这姑娘啊,在夜猎队里是最年轻的,老是喜欢扎两个麻花辫儿,这时候辫梢上还沾着白天采来的野菊花呢。“您醒啦?我煮了热麦茶,喝两口暖和暖和呗?”
扁越人这才猛地发觉,自己在青石台阶上已经站了好半天了,后脖子让夜里的露水弄得凉飕飕的。
她接过陶碗的时候,碰到了林小云儿手心里的薄茧子,这可是长时间握着短刀才会留下的印子啊,队里的姑娘们谁不是这样呢?
她低着眼睛抿了一口麦茶,那股子暖意从嗓子眼儿一直滚到胃里头,可是心里头那团乱麻,还是压不下去。“云儿啊,”她把碗搁下,说道,“你们不是说庄周一不是丧尸嘛……”
“那可不!”林小云儿挨着她坐下,麻花辫在粗布裙上扫了一下,“我虽然没瞅见过丧尸化的人,可张叔讲过啊,丧尸的眼睛里就只有血红色,哪能像周一小哥哥那样呢,连掉眼泪都要偷偷地抹在袖子上。”
她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,一边说,“还有他的头发,我今天早上瞧见的时候,那头发乌油油的,可刚刚在巷子里的时候,却泛着银色的光,就好像浸了月光似的。维安哥说这就是异能者的特征呢。”
扁越人在袖子里摩挲着那支玉簪。
刚刚给庄周一整理头发的时候,她摸到他发尾有几缕特别细的银丝,就像蛛丝缠在指节上一样。
那孩子说阿景哥哥嫌他头发乱,赵统领还笑他头发像鸟窝,可是在她眼里啊,那些银丝就像珍珠母贝似的泛着光泽,每一根都软乎乎的,就好像要在风里化掉了一样。
“维安说,”林小云儿把声音压得低低的,“周一小哥哥可能是最早的异能者呢。”篝火啪啦一下炸开个火星子,她脖子一缩,“您知道不?
咱们昨天夜里在乱葬岗夜猎的时候,全队的人都睡着了。
我做梦自己在桃林里追蝴蝶呢,等醒过来的时候,短刃还在手里紧紧攥着,指甲缝里全是泥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丧尸挠我手腕子留下来的。”
扁越人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了。她记得昨儿夜里守夜的时候,真就瞧见队员们歪七扭八地靠在树桩子上呢。就连向来警醒的老陈,都抱着猎刀打起呼噜来了。
当时她还寻思着,这是连着三个日夜打猎,累得不行了。可这会儿听林小云儿这么一说,她后脖颈子的汗毛“唰”地就竖起来了,赶忙问道:“你们……做的梦都差不多吗?”
“嗯呢!”林小云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,“我和王婶子都梦到桃花了。李叔说他梦见自家闺女扑到怀里喊爹呢。就连维安哥都……”说着,她突然捂住了嘴,耳朵尖在火光的映照下红扑扑的,“反正大家都说啊,那梦美得都不想醒过来。”
林小云儿接着又说:“维安哥今天早上查了丧尸的活动轨迹。咱们守着的那片乱葬岗,昨天夜里本来应该有七只丧尸在那儿晃悠的。可是等咱们醒过来,连半块碎骨头渣子都没瞧见。”
扁越人心里“咚”地一下。
她就想起刚刚在巷子里的事儿了。庄周一拉着她的手,去摸自己发烫的额头,还说:“阿越,你看,我帮你把脏东西赶跑了。”
当时只当是小孩子在说胡话呢。现在再这么一琢磨,他眼角没擦干净的那滴泪,是不是也带着梦的那种余温呢?
“那你们就猜他的异能是编织梦境喽?”她问道。
林小云儿点了点头:“维安哥讲了,能把梦里的东西变成真的,这可比咱们队里那些有力量的、速度快的异能者都要稀罕呢。”“……”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背,“关键是他打哪儿来的呀?
咱们在这城里都守了三个月了,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孩子。
今儿早上景渊说他是从后山那破庙捡来的,可那破庙都被丧尸占了半年了,哪能有活人呢?”
扁越人用指尖顶着太阳穴。
她本来是为了找药才进城的,结果被卷进了这场夜猎,现在又碰上庄周周一这么个怪事儿。
刚见到他的时候,他在巷角那儿缩成一团直发抖,刚刚又拽着她的衣角要梳头,这前后不过半天的事儿,可每一个细节就好像被线串起来了似的——他头发上插的玉簪是老坑羊脂玉的,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;他管景渊叫“阿景哥哥”,景渊可是猎队的副首领,平常总是板着个脸,对这孩子却特别有耐心;还有他老是说“阿越你要相信我”,就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一样。
“云儿,”她冷不丁地抓住林小云儿的手腕,“能不能像定位丧尸那样,把他的位置给找出来啊?”
林小云儿被她这么一抓,愣了一下,接着就摇了摇头:“定位符得沾上目标的血或者毛发才行,咱们哪敢跟周一小哥哥要这些东西啊?
而且……”她把声音压得很低,“维安哥试过用寻踪铃,那铃铛刚一靠近他,‘啪’的一下就碎成渣了。
维安哥说那孩子就好像被一层雾给裹着似的,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痕迹。”扁越人把手松开,眼睛盯着篝火里蹦跶的火星。
她就寻思着,刚刚给庄周一整理衣服的时候,碰到他脖子后面有个淡青色的印子,那印子的形状就跟银杏叶似的。这印子会不会和他那奇怪的能力有啥关系呢?要是他真有那种能编织梦境的本事,那昨天夜里猎队的人都“沉睡”了,还有乱葬岗那些丧尸突然就没了,这事儿是不是都是他干的呀?可他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,这么个小屁孩,哪来这么大的能耐呢?
“扁姑娘?”林小云儿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,“您是不是在担心周一小哥哥呢?”
扁越人这才回过神来,瞧见林小云儿的眼睛里全是关心。
也是啊,自己刚才那副样子肯定是特别着急。这三个月来,她在猎队里就跟个外人似的,每天就知道配药熬汤。现在突然对一个刚认识的小孩这么上心,别人肯定觉得奇怪。
“我……”她刚想解释呢,就听到远处维安在喊:“小云儿,把伤药拿过来!老陈翻围墙的时候把手给擦破了。”
林小云儿答应了一声,站起来的时候把自己的粗布外衣盖在扁越人的腿上,说:“夜里冷,您披着这个。等我给老陈上完药,陪您去后巷找周一小哥哥吧。不过……”她稍微停顿了一下,接着说,“维安哥说这两天城里丧尸活动得很不正常,您又没有异能,最好还是别一个人到处走。”
扁越人摩挲着腿上的外衣,那布料还留着林小云儿的体温呢。
她瞅着林小云儿奔向篝火堆的背影,忽然就想起刚刚庄周一扯着她袖子说“阿越你别走”的时候,眼睛里那一丝惊慌的神色。这孩子老是一副害怕被人扔下的样子,可他到底在怕啥呢?是怕回到那个破庙吗?还是担心自己的异能被人发现呢?
也不知道啥时候,维安就站到她跟前了。这个猎队的首领老是爱穿着一件皮甲,这时候皮甲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丧尸血呢。维安问道:“小云儿说你想找庄周一?”
扁越人点了点头说:“他……有点不太对劲。”“是不太对劲。”
维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,从腰上解下水囊喝了口酒,接着说:“景渊把他带回来的时候,他烧得迷迷糊糊的,嘴里一个劲儿地喊‘阿越救我’。
我当时还寻思呢,这孩子是不是把哪个大夫给搞混了,哪知道还真就碰上你了。”扁越人听了,呼吸一下子就顿住了。原来庄周一喊的“阿越”,打从一开始就是在叫她啊?可是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孩子,更没去过啥破庙啊。“该不会……是他的梦境吧?”
“景渊说,”维安接着讲,“他在那个破庙瞧见周一的时候,那孩子正缩在供桌上呢,周围到处都是碎玉簪。
他就捡了个没碎的,结果周一醒过来就抓着那玉簪喊‘阿越’。”维安瞅了一眼扁越人袖子里露出的玉簪尖儿,“跟你这支倒像是一对儿呢。”
扁越人一下子就把玉簪抽了出来。
这簪子可是她师父临死前给她的,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,她一直都带在身边。
这时候在火光映照下,玉簪泛着暖乎乎的白色光芒,跟庄周一脑袋上那支的纹路果然是一样的——是用同一块玉料雕成的。
“这么说,他不是认错人了,”扁越人小声说道,“是真把我当成他梦里的‘阿越’了。”
维安没吭声,就盯着篝火看。
火星子溅到他皮甲上,他也不躲,就由着那点火星慢慢灭掉:“异能者的梦能有多真实呢?我见过一个能控制火的小子,做梦梦见自己把仇家房子给烧了,结果真就把半条街都给点着了。周一这孩子啊……”他突然扭头看向扁越人,“你最好离他远点儿。要是他的梦缠上你,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。”
扁越人紧紧握着玉簪。
她能感受到,玉簪透过手心传来丝丝的温度,就好像有人在轻轻敲门似的。老远就听到更夫敲梆子嘞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敲得人心里直发慌。
她就忍不住想起庄周那湿漉漉的眼睛,还有他头发里那片紫藤花瓣,更忘不了他说“阿越明天要给我梳头”的时候,嘴角那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。
“我不能就这么不管他呀。”她小声嘀咕着。
维安沉默了一会儿,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:“随你便吧。不过你可记好了,天亮之前可别出营地。”
这时候林小云儿跑回来了,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烤红薯呢。
“扁姐姐,吃这个,热乎乎的呢。”她在扁越人旁边坐下,麻花辫上的野菊晃来晃去的。“对了,我刚刚给老陈上药的时候,他说这两天大家一遇到丧尸就老是犯恶心,连刀都拿不稳了……”
突然她就不吭声了,低着头开始剥红薯皮,“就当我啥也没说,啥也没说啊。”
扁越人看着她那泛红的耳尖,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。
夜里的风卷着远处的狗叫声吹过来,她把林小云儿的外衣裹得更紧了,眼睛望着营地外面的夜色。
那儿有一座青瓦白墙的转角楼,楼角挂着个灯笼,暖黄色的灯光里,好像还能看到那个月白色身影一步三回头的样子,头发里的紫藤花瓣就像一颗怎么也不肯灭掉的星星。